我的小猫关哈奇,是在 2019 年 10 月 14 日,到家一个半月的时候,确诊患了传腹。这病学名叫“猫传染性腹膜炎”,在 2019 年以前,几乎是一种绝症。
幸运的是,哈奇活了下来。我们治好了这病。现在它体重接近十斤,外型圆润,俨然一尊小佛。这段治病的经历不大容易,我认为值得一书,说与其他养猫人听,或许也算是一种勉励。
因为这猫精贵,我也常叫它“八爷”。八爷刚来时,巴掌那么大,胆小又粘人。到家头一晚,就敢睡我床上。我上床,它会先从床上跳下,钻到角落,等关灯以后,又折返跑回枕头边,闻一闻我,才在我脑袋旁重新躺下。从那天晚上起我们就共享一些记忆:到家一个月,它拉屎拉错两次,一次是半夜拉在地上,把我臭醒,另一次是拉在床上。
八爷和我是那么投缘,我们俩很快亲密起来。我去哪儿它就去哪儿。晚上八点钟我码字,它就在床上最靠近我的一角睡觉,十点钟我上床,它来床头最靠近我的一角睡觉,一点钟我又起来码字,它也下床占了我半边椅子舔毛。从小到大它就这样,喜欢跟着我,又与我保持一臂距离,至今也喜欢睡在我身边。
然后是 10 月 14 日凌晨一点,我应该是在打游戏,突然发现它不太对劲,下床的姿势就不对。它从床沿探爪,一点点摸下去,不敢跳。我伸手碰它,它就惨叫。很显然,它生病了,但这事没有一点儿征兆。小猫的内向、胆小,掩盖了一些问题。好在发现问题以后,我做了一个很正确的决定,马上带它去二十四小时宠物医院。
做了检查,医生告诉我,八爷肚子里有腹水,所以显得涨涨的,而腹水是猫传腹的症状,至于猫传腹,“不好治,死亡率特别高”。那天我们从凌晨一点,做检查到五点,除了腹水,八爷还有炎症、贫血,各种毛病。可恨医生态度不佳,一副“请你认命”的模样。最后他让我把猫带回家,睡一觉,等结果,以确定究竟是不是猫传腹。
回到家,我速度睡了两三小时,醒来看八爷还活着,但蔫蔫的。它以前有早起叫人的习惯,要么默默坐我脑袋边,等我自己醒,要么凑过来嗅我,实在不行,就喵喵叫,把我唤醒,好要吃的。但那天八爷没有叫我,第一次没有叫,它自己在枕头边睡觉,没有起床。
我浑浑噩噩地去上班,实在没有什么心思工作,一直在查传腹的资料。查到就这两年,美国哪哪哪的科研机构,做了些学术实验,听上去很唬人,也开发出几种新药,已有成功治疗传腹的案例。但那看上去像另一个世界的故事。故事里的药甚至没有上市,还处在实验阶段,据说国内少有流通,有价无市。
大约是中午,二十四小时宠物医院的医生通知我,确诊了,是猫传腹,让我考虑是否治疗。我更加没心思工作,一个劲猛查资料,我想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到下午,我跟同事线上说了这事,同事就建议我,先去医院,别耽搁了。他的老猫刚去,让我不要等下班。
下午三点多,我再次前往凌晨看诊的医院,确认医生很不靠谱。他说他们有药,但疗程、价格,都跟我获取的信息并不一致。照他的算法,治这个病一天得花一千元,花上个把月。猫传腹要花很多钱,这我已经心理有数,但钱不是这么算的。
因此我拿了各种报告单,又换了一家医院看病。这回医生很靠谱。我问了几个其实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他都详细解答。并且说,他们这是正规医院,不进这个“黑药”,让我自己去买,但可以提供注射服务。更巧的是,在他们那个医院,目前就有两只猫正在注射这个药。
我又惊又喜,想从两位病友那里获取买药途径。医生就建议我,等到五点,有一位病友准时会来。我的运气实在很好,病友当天就带了富余的药,愿意匀给我,先让八爷用。等于说,在确诊猫传腹的第一天,八爷就接受了治疗。
当然,药还是很贵,整件事也巧得像一个骗局。医生和病友串通好了,卖我超贵的黑药。不正规的、从什么美国论文里弄来的配方,只在地下市场流通,这不是黑药?但这确实不是骗局。那病友是个短发的东北大姐,专业救助小动物的,家里九只猫,还有一只肥肥的哈士奇。后来我下班回家路上,都能偶尔看见大姐遛狗。她还建议我,别用医院开的罐头,自己去网上买,物美价廉。
总之,确诊猫传腹当天下午,八爷打了第一针药。以后 84 天,它每天都得同一时间点来打针。因为那个美国论文里就是这么写的:建议疗程 12 周,隔 24 小时打针,不然容易复发。我不敢质疑权威,打算老老实实遵从。
10 月 14 日总算要过去了,这一天实在累人。晚上大概九点多,我便躺倒在床上睡着,凌晨两点半就又醒了过来,立刻想看看八爷状况。这只小猫咪一直有抓我长裤地习惯,高兴了便拿我当抓板。唯独确诊当天,喂它猫粮,也没兴冲冲来抓我。因为它没有食欲,那天它不吃也没拉。但就在这个凌晨两点半,我刚钻出被窝站起身,八爷就慢悠悠、好像颤巍巍地走过来,把我的秋裤当猫抓板……我泪流满面,忍不住把它抱起来,一起上床睡觉。
10 月 15 日,那真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早晨,爱的奇迹日。八爷又醒了个大早,比我先起床——它活过来了,再一次把我嗅醒,吃得也比昨天多,拉了一次大便。要我说,大便就是真理,就是信物,就是祝福。看见大便我很高兴。
往后的每一天下午,我就从公司跑回家,带猫打针。幸亏我家、公司、宠物店都很近。我们打了完整 84 天疗程,那还不是 84 针,因为八爷刚开始一天要打三针,包括消炎针之类。几百针下去,小猫咪哪里受得了。每次打针都得两个护士加我,抓牢它,控制住它,八爷才不至于痛得暴走。医生说,传腹药注射时痛,打完了还痛。最后把八爷的背打得像铁,坚硬无比。那段时间,八爷完全不让摸背,一摸它就凶。这猫从来没凶过我,一次也没有,只有那段时间气得凶巴巴。
我带八爷打针期间,病友大姐问我:有女朋友吗?九几的?哪儿人?有房吗?我一一诚恳作答。然后她说想给我介绍女朋友,“你待猫都这么好。”我嘴上:“待猫好的,不一定待女孩子也好呀。”心里其实大受感动,竟然有人想给我介绍女朋友,天哪。
好是好起来了。到凌晨三点,它会开始跑酷,一点也不像只得了绝症的猫。终于,2020 年 1 月左右,打完十二周的针,我们做了检查,它一切正常,指标完美。又过了两个月,我们去复检,还是一切正常。我心落地。
没有人想到,复检后过了一周,它突然走不动路了,走两步就摇晃、摔倒。我连夜把视频拍给医生。医生起初问我,是不是它脚上毛太长了,看完视频,她说传腹可能复发了。我很崩溃。可是医生说,这回怕是危害到神经,要治好,接下来只能继续下猛药。
我又带它去医院。我问医生,还打八十四天针?医生说,推荐一种新药,不用打针,吞服即可,但是更贵。八爷第一个疗程期间,这种新药的普及度刚起来,成功案例更多,失败案例也有。我没有别的办法。好消息是八爷不用再打针了,不用那么痛苦;坏消息是这回病情蔓延到神经,又是复发,第二疗程下猛药,就得双倍剂量地吃,还是八十四天。
两个疗程下来,我给八爷买了三倍剂量的药,那可真是花钱如流水。曾经看到一则新闻,说有个日本人,为了救自家的传腹猫,要从中国进药,于是卖掉一辆车筹钱。所以八爷能康复,关键还是我有存款。但存款我也是省着花。这药的剂量得跟着体重来,猫越胖,吃药越多,导致我成天想给八爷称重,担心它长太胖。在很长有一段时间里,八爷的体重维持在六斤,骨瘦如柴。一只还在长身体的小猫,我却不能好好地喂饱它。
好在最后治好了。现在八爷比较健康,该吃吃,该喝喝,身材伟岸,赘肉成球,但体态依然优美,性格也同外型一样日趋稳重。传腹没有任何复发的迹象。八爷与传腹长达 237 天的战斗结束了,然后它两岁了,又三岁了……毫无疑问,这是一只了不起的小猫咪。为了一点点心理安慰,是表彰同样是祝福,有时我也叫它“关弃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