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炭”。教练,相处时间长达一周。他的肤色乌黑,像晒出病来了,熟悉他的人都管他叫“黑炭”。“黑炭”对此颇有微词,偶尔也怨几句,说自己“实际上不算黑的”,我们听了都笑。他的前额左侧有一道结疤的竖痕,正切着外眼角划下,颜色发深,像流着瘀血。走动或站立的时候,他就挺起胸脯,身子也轻微地扭动起来;坐到副驾驶室上,又整个人佝偻着,剪脚趾甲,有时也剥趾缝里快褪落的皮。爱说俏皮话,爱高谈阔论,话糙理也糙,总是忍不住用一种听上去云淡风轻的口吻讲自己最感兴趣的事,比如嫖娼的理论,比如德意志科学世界第一,也讲了很多关于“这个社会”的事,喻体喜欢用狗。两次同我说他觉得没有大学生活的人生不完整。对陌生人,他嬉皮笑脸,尤其是女性。别人一旦认真起来,他先是咯咯地笑,笑完,把嬉皮笑脸收起来了,又正经着,想讲道理。开车技术自然很好,但经常超速、跨压中心实线,嘘着口哨,把上身前倾,缩成一团贼眉鼠眼的样子,嘴里不停念叨着交警没看见交警没看见。驾考前一夜裸睡,屁股又黄又黑。
姐夫。姐夫是“黑炭”的姐夫。每当“黑炭”发怒,他就不说话,谦卑地扮演起高高在上的角色。被问及可有几成把握,他总说七八成,老成持重,再不愿多说。只有当说起他儿子时,他才略显自满,他很为自己的儿子骄傲,觉得他是个富有经济头脑、擅长钻营打滚的可靠人物。他的年纪五十上下,他的儿子刚上大学。
女人甲。待人接物自有种农村妇女的得体所在。开车时偶尔自言自语,内容永远是自怨自艾,所以她一开口,我总以为是在抱怨,而当她沉默,我就更以为她是在抱怨了。
女人乙。话多,一刻不停,与女人甲一起时尤其如此。说自己年轻时犯过错,父亲沉默着原谅了她,且一并替她解决了所有问题,对她影响很大。
菜农。只在别人午睡时出现。脸小,显得五官就很大。腰间别着一只绣着字母的口袋,大,而且松软,装着有棱有角的物什,无人知那是什么。
白 T 恤。外地人,我没问是哪儿人,他也没说。二十来岁,性情温良,爱穿白色 T 恤,站在荫里,微耸着肩,观察其他人开车。两只手总是背在后头儿,其中一只也许正抓着饮料瓶。开车几无破绽,勤奋,自律。
理发师。二十来岁,蓄络腮,戴粗框眼镜,高大,微胖,腮帮子像扇子一样。几乎就是白 T 恤的反面。
云南人甲。饭店老板。爱吹牛。常拍“黑炭”马屁。说自己同谁都聊得开。扬言要在金华大学城开一家重庆菜馆。我问他,金华火腿和宣威火腿有什么区别。他说金华火腿味清,宣威火腿味重。也不知靠谱与否,两种火腿我都没吃过。肚子像是会笑,成天咕咕地乱叫。眉骨特别突出,一副很有眉毛的样子。经常像个球一样滚到教练车前面,又像个球一样迅速离我们而去。
云南人乙。没有主见。话不多,却好争辩。
娇娇。在场唯一有名字的女性,大家都叫她“娇娇”,很会应付人,好像谁都认识,车内交际花。“黑炭”对她很和善,云南人甲不断套她信息。所有男女成人笑话的客体。聊到洗澡,后座云南人甲开低俗玩笑,说要看娇娇洗。她坐在副驾驶,一反常态,头也不回说了句“你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吓得云南人甲半天没说话。
只学了一周车,还是把驾照考出来了。中间续期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