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年,清明
去了两次白虎涧,第一次去是一个人,第二次是和笔友去。每次都是先地铁、后公交、再步行的路程,无论在北京何处,来回总要三个小时以上。
第一次去是 2019 年秋天,10 月 6 日,国庆的尾巴。京郊的风景很好,远离现代化建设,道路两边都是松柏、鸟叫、牵牛花。附近也有人家,院子里拴着大狗,见人就吼,小狗摇摇晃晃,也看着你。喜鹊站在路中间,车来了蹦跳往外逃。跟佛山陵园外坐着的大爷点头致意,他也点头。
第二次去是 2024 年清明。天色阴沉,空气很差。陵园有个保安,一直朝我们笑,因为他知道我们是为谁而来。一群年轻人坐在山石上聊天、合影、面对面建群。
陵园冷冷清清,位于西山余脉,尽头处的石头山坡上,刻着一个大“佛”字。入园从右手边拾级而上,最高处有一块巨大的山石。山石底部砌了块石板,里面是当年生凿出来的洞穴,安放着骨灰。石上以绿色大字写着“王小波之墓”“1952-1997”,没有立碑,也没什么修饰。
第一次去,花岗岩前面有很多花、很多酒、几封散在地上的信,还有一本 [[《黄金时代》]],就那么摊开在那里,雨打风吹都黄了。我看了看,给它翻了一页。第二次去,花、酒、信,都更多了,书也更多了,除了一本《我的精神世界》,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书。
最后都是在墓边呆了五分钟不到就回家了,内心无聊但充实。和笔友去尝了尝附近阳坊胜利的起源店。听说以前这里叫“羊房”,塞北的羊群一拨一拨入关,坊市中触目即是,故名。因位于太行山之阳,民国以后谐音改称“阳坊”。推荐每个上坟的朋友吃一顿阳坊胜利,不需要上底料,清水加姜片,就很好。北京好吃的东西,也就涮羊肉和烤鸭了。
2023 年,清明
给笔友读的第一篇老舍是《断魂枪》。清明想起去八宝山,和笔友一起。半天没找着墓碑。笔友说,我就跟着你,你想自己找,就自己找找。
一大片革命公墓,许多英烈墓前都很奢华,清明时节,更是花圈成堆,摆给外人看。似乎小波同志的遗体告别仪式也是在这里。1997 年 4 月 26 日,那是二十几年前了。老舍跳湖更是五十多年前。1899 年出生的作家,老舍跳湖,海明威饮弹,川端跟着三岛自杀,纳博科夫背井离乡,除了博尔赫斯是自己瞎的,全都是二十世纪政治或战争的受害者。
《八月骄阳》里说,老舍坐在那儿望湖水,“粉蝶儿、黄蝴蝶乱飞。忽上,忽下。忽起,忽落。黄蝴蝶,白蝴蝶。白蝴蝶,黄蝴蝶……”
等他投湖时,仍神志清醒,上衣还整整齐齐地搭在椅背上,手杖也好好地靠在一边,兜里有一张北京市文联发的工作证——“这么个人,我看他本心是想说共产党好啊!”正是这篇小说里的北京人,说自己当了一辈子安善良民,从来奉公守法,但只要粮店还卖还卖棒子面,也就还好。就像王利发说,他当了一辈子的顺民。
汪曾祺说,北京人爱瞧热闹,不爱管闲事,总是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北京是学生运动策源地,北京市民称之为“闹学生”,老舍的《且说屋里》就这么写。学生示威游行,叫做“过学生”。与他们无关。北京胡同文化的精义是“忍”,安份守己、逆来顺受,是大部分北京市民的心态。
我观察身边大部分人类,几乎也都是王利发。别看某些人在网上像个常四爷,搞起钱来像秦二爷,但本质还是王利发。当王掌柜的是一件痛苦又省心的事情,至少,装常四爷得有心气,学秦二爷也得有能耐。不是说大家毫无心气和能耐,可终究是缺乏觉悟、缺乏德智体美劳,缺乏一种深沉、耐久的意志,或者就是缺点儿运势,总是缺点儿。
找了半天,笔友在右手边看到了老舍墓。这是八宝山最好看的一块墓。伪造成了一方太平湖的湖水,边角一块石头,是老舍像的形状。陵园在今天免费赠送一枝黄色菊花,偌大一个八宝山,老舍墓前的花是最多的。
2019 年 8 月 7 日
系里最熟悉 [[横光利一]] 的老师姓应,我翻过学校官网的教师简历里,他有好几篇相关论文。如果不是因为应先生告病,我写《日轮》的毕业论文大概率由他指导。
我听说卡尔维诺二十四岁的毕业论文是关于康拉德的。从大一起我就知道自己要写关于福楼拜的毕业论文。没有和这些大作家比较的意思,只是一种个人喜好。
最后选了《萨朗波》,这本书是法国人写的,写的又是迦太基,跟日本没有一丁点关系。但是我说也不尽然。因为我非要写点福楼拜的东西,于是找到他与横光的关联,这么干看起来是游戏之举。
如果写福楼拜,横光就是一块不错的跳板。他喜欢读生田长江用直译体译出的《萨朗波》,《日轮》显然受其影响,日本学界方面有不少先行研究。应先生对我来说是个很明智的选择。但想请他指导时,系里已经下发通知,应先生长期病假,不在指导教师之列。
后来我的论文牵强附会,只是把过程理清,把影响说明,把先行研究罗列,写好以后,我就感到厌倦。但宋先生要我翻译成中文、找学术期刊投投看。我不知是不是开玩笑,马上拒绝。后来答辩评价为良,这个评价更中肯。
去年日语系发起非官方募捐,公告我们应先生还在病中,肝癌。我半夜看见,捐了一千块钱,聊表心意,后来就不知情况如何了。其实从未上过他的课,连一面之缘也没有,或许刚入学时曾和他打过照面,但那时我不认得他,即便现在我也不认识他,未来也很难有交集。
不过我们仍然有一点细若游丝的缘分。再怎么说,横光也不算学界流行的研究对象。我是因为《萨朗波》才注意到他,应先生又是为什么呢。没法再问他原因了,今天得知他昨日因病去世的消息。
趁机回了趟学校,一切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