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个儒门名宿，叫吴莱，差不多是本地文脉的一个源头，《新元史》有传。政府给他造了座庙，所谓的指定民间信仰活动场所，位于海拔六七百米高的山上。里面有一座小佛塔可以烧香，蜡烛能点，人像前放着蒲团可拜，四周围放播放佛经音乐，墙上还画着八仙，一组很没道理的神仙，又很没道理地出现在此。当头一块宋濂题字的牌匾，上书两个字，“大儒”。

人民群众口耳相传，也有周边产业推波助澜，吴莱庙很快成为莘莘学子求神拜佛的首选，主打一个祭拜吴莱逢考必过。然而我仔细一看，旁边吴莱的生平介绍就写着，此公举进士不第。

照逻辑看，吴莱能当宋濂的老师；宋濂能当朱标的老师，朱标算准皇帝，宋濂就是准帝师，他还是方孝孺的老师，忠忠忠！还有吴莱的父亲，又是脱脱的老师，可谓一门名师。所以我比较建议教师都来祭拜，对口。

我们这里的人既供奉帝师，也供奉财神。民间信仰普遍有实用倾向，无非求财求上进、求子求姻缘。这回返乡去了两个寺庙，一个叫茂山寺，乡野小庙，进门一个穿堂，立弥勒佛财神，两边四大金刚，功德箱上二维码。另一个叫佑岩禅寺，据说耗资两亿的大庙，也是进门一个弥勒，两边四大金刚，功德箱上二维码，弥勒身后有韦驮，就和 [[《受戒》]] 里的荸荠庵一模一样。

佑岩禅寺有钱，地方大，五彩缤纷。大雄宝殿三尊宏大金佛，从右往左：药师如来、释迦牟尼、阿弥陀佛。大佛两边十八金身罗汉，罗汉尽头是金身菩萨，文殊普贤，一片金碧辉煌。绕到正殿大佛背面，就是观世音，两旁站着俩大胖小子样貌的童子，大概是求子观音，她和如来背靠背，一个主外，一个主内。

殿内满是香烛味道，有人磕头。殿前香炉挂红带，红带上写祈愿，一应俱全。香烛、磕头、红带，都是此地做买卖的通货。

如果关羽、赵公明皈依释门，如今应该也是热门佛。但老百姓肯定还是最喜欢弥勒。我妈看见佛笑，就想合十拜一拜。农民起义，白莲、明教，也都是打弥勒旗号。这个事儿有意思就有意思在，弥勒姓弥勒名阿逸多，意为慈氏无能胜，就是慈悲无人能胜过他，但武装起义的野心分子，哪里慈悲得了。

本地最著名的古寺应是龙德寺，已毁，只留一座龙德寺塔，始建于何时，宋濂《重建龙德大雄殿碑》里说，谁也不知道，但北宋一位兵部侍郎捐钱五十万，修了七层，才有如今模样。现在龙德寺塔成了塔山公园的一个景点。塔山公园就是本地最著名的儿童公园，许多年没去，是不是还有儿童，实在不清楚。

住在北京，最常去的是万寿寺。意外发现就在学校往南一公里，现在也叫北京艺术博物馆。没事就一个人过去逛。很难想象一座寺庙为什么到处都有尿骚臭，不算浓，跟书里写的一样，“这里有股可疑的气味，与茅厕相似，让人不想多闻”。这股奇异的味道鬼使神差般占领住我的嗅觉中枢，让大脑以为此人迈入寺门必是专为来闻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