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阅读顺序是:《白鲸》《呼啸山庄》《红字》;出版时间分别为:1851、1847、1850,都位于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前后,那时陀思妥耶夫斯基刚开始写作,卡夫卡在三十年后出生。三本书里,《白鲸》最佳,《呼啸山庄》其次,《红字》显然差一截。
余华说希望《红字》是他写的,也同样这么说《窄门》。这都是邯郸学步,学福克纳恨不得《白鲸》是自己写的。余华、马原那一辈人看得进去《窄门》,是因为他们和教徒一样,受到某种神秘主义的限制,没法自由恋爱。
霍桑笔触细腻,但有个问题,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想象不是象征或预言,所以喜欢解释,喜欢道德说教,类似 [[文以载道劳夫子]]。梅尔维尔和艾米莉勃朗特就不这样,他们没有太强的道德热情,但都有讲故事即寓言的能力。陀思妥耶夫斯基、巅峰时期的托尔斯泰,也是光叙事,就有可能产生隐喻,但他们不够摇滚。
英美是摇滚的发祥地。十九世纪的这两位美国男人、一位英国女人,都很摇滚。他们笔下的主角都是暴躁型,容易随生活的波浪悸动。不如说,激动正是他们的中心坐标,沿着宗教、道德、伦理和想象力划分,会有不同位置的分布。
激情和幻象笼罩这类小说,像乌云雷电,释放着能量。想象艾米莉勃朗特的荒野,阴森森的约克郡沼泽,一个地狱般的世界,但都是英国地名——“那片唤醒一颗人心去感觉的土地,可成为天堂与地狱两个世界的中央。”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强悍的希斯克利夫冲向风暴,一阵雷鸣轰响,强悍的凯瑟琳睁大双眼,“你爱希斯克利夫吗?”“我就是希斯克利夫!”因为艾米莉勃朗特既是他又是她。
其他两本小说也能听见类似的声音:“我就是,亚……哈!”“我……是海斯特!”虽然实际上这两位看上去更沉默一些,偶尔像上帝、圣母,独来独往、神秘莫测,旁人有疑问也无从得到答案。但当他们说话,还是希斯克利夫的口吻。
虽然我不懂戏剧,但这三本书都有点儿像戏剧,其中还能听见莎士比亚的回音,或许也有弗洛伊德?我更不懂弗洛伊德。很明显,它们都从属于现代小说,具备某种先进的、反传统的特点。这种特点说白了还是传奇色彩,但跟古代传奇不一样。
古代传奇写男人就是英雄,写女人就是圣母;现代传奇写男人是英雄兼恶棍,写女人就是圣母兼妓女——可能当代看又都不新鲜了,所以《红字》是这其中最无聊的。马原、余华推崇这本书,所以他们有时也女人也是一样无聊。
十九世纪以来,走写实路线的作家很少这样写,传奇色彩早已不是每一篇长篇小说里都有。对待现代传奇,人们总是会产生一些浪漫的想法。比如认为堂吉诃德不是傻瓜,而是英雄,神灵般的理想主义者。所以他们也浪漫地把亚哈看成悲剧英雄,把捕鲸小说视作美国的民族史诗。但亚哈与堂吉诃德是那么不同。亚哈为了报仇,固执地追杀白鲸,把一枚金盎司钉在船桅,奖励首先发现白鲸的水手。这是堂吉诃德做不到的,老骑士虽然偏执,但很温和。
亚哈还没有桑丘,孤立如李尔王、麦克白、哈姆雷特。他是《旧约》里因冒犯上帝而身败名裂的国王。我们同情他,才更多把他看作英雄。尤其是美国人,他们亲切地将哈克费恩、惠特曼都当英雄。
海斯特也是一样,她大胆、勇敢,从未向教会妥协,自力更生,最终成了美国的夏娃。这类人都在寻求心目中的人世正义,却受尽磨难。他们失败,所以世俗,而非唯神论者。堂吉诃德想要名声和封号,而亚哈只要白鲸的毁灭,海斯特要保全一个男人的名誉,自己的名声都事小,复仇或者保护事大。
现代传奇中粗糙、浪漫的部分对我没有吸引力。但我喜欢霍桑、艾米莉勃朗特走出来的诡异偏僻路线,带一点哥特、一点神秘主义,往后会发展成为爱伦坡、洛夫克拉夫特。我也很喜欢《白鲸》的反讽与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