垮掉一代之王的的自传体代表作,1957 年的《在路上》,是连续数周用一大卷纸在打字机上写的,整整写了 36 米。这不是正常写作,所以很多地方情有可原。前后十年里,1951 年麦田捕手,1960 年兔子跑了,写得也都要好上许多。但凯鲁亚克贵为文化偶像,性格也有心情的一面,却还是孜孜不倦,热心、殷切地教导青年,他可以做到怎样,一个人精神境界又可以做到怎样,这很感人。同为年轻一代偶像,鲍勃迪伦就不这样。
鲍勃迪伦曾听过凯鲁亚克语重心长的倾诉,听完就成了他的精神之子。1943 年,格林尼治村街区西十四街的一间公寓里,伍迪·格思里也写了一本自传,那本书叫《荣光之路》,迪伦的第一本枕边书。1960 年秋天,迪伦用凯鲁亚克的路替换了格思里的路。但这两本书其实很像,都是给年轻的、迫切寻求自我定位的人看的东西。
“我要成为自己的主宰。我得有一份工作,只要能养活自己就行。我在旋风卷起的沙尘中走遍大街小巷,寻思着前方有什么等着我,自己将去哪里做些什么。我的一生都是一个大大的问号,而我则是世界上唯一能够做出回答的人。我要去市立图书馆,埋首在书堆里,随便什么书都可以,从图书馆里抱上十几本书,回家接着看。我什么都要学一学,从中可以获取我得以成为‘人’的财富,我要自由自在地为自己工作,也要随心所欲地为大众劳动。”
凯鲁亚克的大多数文字,都在帮年轻人答疑解惑。他本身和塞林格一样,也算是菲茨杰拉德的精神之子。但塞林格、菲茨杰拉德充满疑惑,寄托于创作。凯长老则是寄托于旅行,旅行完了,再记录文字,与人沟通。很像你修佛的师兄,苦行归来,为你传道。
垮掉派对佛教和冥想都很感兴趣。佛教很相信旅行或者苦行、流浪可以帮助僧人获得启示。还有一些玩摇滚的,手臂上都纹“Live, travel, adventure, bless, and don’t be sorry”,出过《在路上》同名歌曲,只是很难听。
迪伦如饥似渴地与凯师兄沟通,开始明白以后要何去何从。民谣诗人崇拜这位垮掉诗人,愿意为他扫墓。1975 年 11 月 2 日,迪伦和二师兄金斯堡前往马萨诸塞州的洛厄尔,在凯鲁亚克大师兄坟前现场写诗、换诗、作曲。据记载,金斯堡的诗歌里出现“大地、天空、白昼、凯鲁亚克、生命、音乐、蛆、骸骨、旅程、美国……”。如果是我是迪伦,我会通过交换诗句加入:教育、身体力行、示范、倾诉、沟通、推己及人、天下大同。这才是凯师兄。如果不是去世得早,他和迪伦可以当面交流。至少凯师兄可以同金斯堡一样,游历各个大学、各个音乐节的诗歌朗诵会,迪伦也有机会前去旁听。
与垮掉一代激情沟通的还有披头士,所以他们成“Beat”一代。在那个权力归于花儿的季节,迪安莫里亚蒂就是大家共享的同伙。这个名字实在很酷,像摇滚巨星,也像大反派年轻时候给自己取的花名。
我对第一人称自传小说不反感,但这本实在读不下去,问题就在于我和凯师兄交流失败。他显然读过 [[1932茫茫黑夜漫游]],倾诉多,语气重,有时未免古怪、肮脏,但思想深处又是强而有力的纯洁,甚至带一些古朴的说教,隐约带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气质,但更沉静,所以广阔。我一想到凯师兄热衷于谆谆教诲,就有点儿胆寒。
看到“纯洁”两个字,我还想起了李银河夸小波同志。小波同志喜欢“瑞士卫队之歌”,他曾两次直接引用这首四行短诗:“我们生活在漫漫寒夜,人生好似长途旅行。仰望天空寻找方向,天际却无引路的明星!”塞利纳是个以仇恨主题的作家,但他偶尔呈现一种清澈的风格。这首小诗就是代表。小波喜欢的是这种清澈。
小波身上毫无垮掉的样子,偶尔见一点儿塞利纳的影子,但幽默的气味更浓,倾诉的口吻也更轻。他讲茫茫黑夜 SM 的故事,更多还是调侃和探索的意味,编辑和社会学家就像薛嵩与红线,是可能性的造物,是想象不是倾诉。
塞利纳只是语重,远不及凯师兄心长。他向同类人、有共识的一群人倾诉,相互坦诚地说话,相互掏心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垮掉派最后发现他们想写的东西,就是彼此掏心窝,对缪斯像对朋友一样掏心窝。这个发现改变了那一代人对于文学是什么的理解,和现有文学并不相同。
除了像倾诉,凯师兄说话也像音乐,像延长的诗,人道主义诗歌。有一点忧郁,更深层次是悲观。自发写作,就像是即兴演奏,也如同泼洒画,反正是这类做法。里头有一点我很无所谓的东西,我也不太喜欢这种形式,它或许没有上个世纪那么酷了。写作这件事很容易祛魅,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美术我不太了解,音乐确实大多很酷,但写小说也就那样。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尊重凯师兄。他生龙活虎,四处流浪,很好地启迪了广大青年。青年强则全人类强,世界上就缺他这样的文化偶像。衷心祝愿凯师兄一百岁冥诞快乐,新世纪继续语重心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