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读完整本书小说前,就知道 K 无法进入城堡。城堡近在咫尺,可望而不可即。尽管城堡管辖的村庄不大,城堡内却有一大群官员。当局高高在上,如哈布斯堡王朝,打上去的电话成了官员的娱乐,送下来的信是从庞大的公文堆中抽出来的陈年旧账。
但这绝不只是对奥匈帝国官僚封建主义的讽刺。卡夫卡重写官僚机构的体系和语言,但这是副产品。与官僚打交道、被不可知的命令统治、陷入纠缠,这是更大的噩梦。噩梦大于讽刺。
当局整日忙忙碌碌,办公室里一捆捆文件堆积如山,文件不断地掉到地上,只要发生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收到一件无关紧要的申诉或无足轻重的申请,这个庞大的官僚机器就得成年累月地运转起来;
巴纳巴斯自愿为城堡充当信差,日复一日,没完没了地在公事房等待任务,一等就是几年,也没有接到过一次差遣;
城堡秘书比格尔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度过,在床上处理公务,传讯当事人;
城堡官员索提尼看上了村姑阿玛丽亚,而阿玛丽亚坚决拒绝了他的粗暴要求,从此厄运就降临到她的家庭,尽管城堡并没有对他们采取什么措施,可他们却发热病似的去恳求城堡宽恕,为了能找到索提尼的跟班,阿玛丽亚的姐姐奥尔加不惜跑到客栈去,委身于每一个下贱的仆役……
城堡办公厅主任克拉姆,也就是当局的代表,一个有趣的形象,有着上帝一样的神秘感、权威,也有漫画气质。他无从接近,不讲情面,心思也无从猜测,从来不谈正事,很多指令、很多话,说了也等于没说。
克拉姆给 K.发来两封信,对他的工作给予很高的评价,虽然他根本就没有动手工作。这些信都是从一堆发黄的旧档案里随便抽出来的。
据说,在捷克语中克拉姆是“幻景”或“骗局”的意思。2017 年商务印书馆版《电影是什么?》,第 23 章“导演德·西卡”,有一句“上帝并不存在,城堡中最后一间办公室是空的”,译者注释说,上帝并不存在一语出自《城堡》。但其实这里的上帝是指克拉姆,小说原文中可没有出现类似的话。
K.千方百计、无法无天,克拉姆以不变应万变。他的策略不是沉默不语,而是下达自相矛盾的命令。这就是官僚结构长治久安的秘密。克拉姆一脉,包括村长、秘书、助手、弗丽达和老板娘、巴纳巴斯一家,都在他的魅力光环下。K.只得到两封自相矛盾的信、弗丽达的短暂陪伴,和巴纳巴斯一样,都把进入城堡的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最终断绝了与城堡对话的可能性。
纠缠没完没了,就像《审判》里的官司。K.不受欢迎,受尽刁难,甚至没有一栖之地。村民对他侧目而视,默不作声。他遇见每一个人,都是一次力量的碰撞、地位的对比,并且产生一个又一个反常的现象。所有人都有目的,但没有个性,就像 K 没有姓名。
即便如此,K.比我们想象中潇洒,令人崇拜。他可以想到跟克拉姆的情妇搞上。他经常觉得自己是城堡的人,和非城堡的人不同,又明白自己不是城堡的人。K.不是要进入城堡,而是希望与城堡保持一种距离。只不过要获得这种距离,首先必须前往城堡。
每个人对 K.的身份认知都有所不同,但对一些由身份产生的原则都非常认同,包括 K.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