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作家都有他的书房。我和笔友去了中国现代文学馆,常设展还原了许多中国作家的书房,比如鲁迅的、老舍的、李健吾的,布置都大同小异。据说这个馆旧址在万寿寺,小波同志去世后的五月,黄金、白银、青铜时代由花城出版社出版,首发式就在那里。
我还想去观摩一趟福楼拜故居的书房。他的尖叫屋,“Gueuloir”。他在那里头痛苦呻吟,把痛苦的求索强加给自己,严格践行,自我否定。他不放任不快乐,只在地板上踱来踱去,踱出声响。实在需要发泄,就去克鲁瓦塞一条名为“狂吼的林荫道”上高声朗诵自己的作品。
书桌上只有一筒修好的鹅毛笔头,像一丛可怕的荆棘,使他流血。他从不用钢笔头和吸墨纸,这是近现代兽面教的产物。他宁可自己修削一天的笔头,也不用银行家爱用的东西。这才像打仗,与恰当的词恶战。
他过分警觉地思考,谨慎地写作,从不信笔书写,从不游戏。他大喊大叫地修改,逐字逐句地修改,把他最初想到的主题改得面目全非。他是一个房间里的男人,类似出租车、拳击电影里的罗伯特德尼罗。
在福楼拜,还有他的徒子徒孙与反对者的影响下,写作变成一件苦差,真正的艺术品少之又少。其他人就不这样,情感得不到释放,狄更斯是趴在自己的手稿上哭泣,果戈理则哈哈大笑。
我忝列大师们的门墙,大多数时间,我是在一个小小的缮写盒里写作。实际上有了电脑之后,修改变得如此容易。以前要把一个句子改十遍,白纸黑字,无论是涂改还是重新打印,都很费劲,像埃科写《玫瑰的名字》,他还要用上剪刀、胶水帮忙。
作家天生对自己的作品不满意,这很正常。如今有了更好的条件,在风格上应该更苛刻,但事实似乎恰恰相反,类似福楼拜的作家更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