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以来第一次被 120 拉走。我躺在担架上问大夫,是不是阑尾,我还没有割过阑尾。大夫让我少说点话,先去医院。我没有停止的意思。听说以前一个阑尾要找几个小时,我很害怕。你听谁说的。我说王小波。大夫说他没听说过。这是我来北京那么多年,第一次去医院,初中开始跑步后,我就很少生病。我刚才还在吃拉面,酸汤肥牛面,头一晕,就吐了一地血。
到了医院,他们把我抬进一个形似太空舱的玩意儿。我抱着审慎的心态进去,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只被解剖中的猴子。从那里头出来后,我忍不住又说,来北京那么多年,如果不算牙医和体检,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医院。护士说,那你第一次来医院就要住院。我小时候体弱,每周生一次病,家里又穷,为了给我治病,父母还得去借钱。护士拿着文件问我,那你有医保么?
躺在病床上,我就想把自己的住院经历添油加醋、娓娓道来,就像阿根廷人达尔曼。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达尔曼是上楼走楼梯,被窗框擦破一点皮,患了致命的败血症。我还好,在急诊室经历了一番输液、拍片,然后是无麻胃镜(鼻涕、眼泪、口水),确诊十二指肠溃疡穿孔,也就是胃到小肠那一截,被胃液烧出两个洞。这个病还有可能引发腹膜炎,八爷同款炎症反应。
《花花公子》告诉我们,马尔克斯也有十二指肠溃疡,也出过血。马尔克斯一愣,下流杂志怎么连这个也知道,自己真是毫无隐私可言了。但他还是在那上面发小说。当然我并不觉得我们之间的溃疡有什么关系,只是忽然想起来罢了。还有朱自清,他因为十二指肠溃疡穿孔而死。可怜的朱自清!
除此之外我对十二指肠一无所知。我还知道,夏目漱石是因为胃出血去世,大约是那时候胃镜技术并不发达。希区柯克和维特根斯坦有疝气,更多的人死于肺结核。话说回来,疝气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小时候也得过,去杭州做的手术。福楼拜的词典里说,疝气谁都有,只是自己不知道。
主诊医师换了好几个,每次都问我,你抽烟么,还是喝酒?我说我不烟不酒。溃疡也许是压力问题。我还说我看过一本书,大概叫“斑马为什么不得胃溃疡”,说的就是短期压力不会导致慢性疾病,长期的才会。医生说这都是旁门左道。
当然我还有饮食作息问题,熬夜太晚、半夜吃零食充饥、每天早上空腹喝咖啡、喝若饭消化能力减弱、入院前几天晚上一个人去吃烧烤吃太饱……我想起我刚买的胶囊咖啡机,早起一杯咖啡,塞胶囊,放杯子,按开关,出咖啡,瞬间感到生活的美好。没想到是个祸患。
四周围的病友都是中老年人,大家都叫我小伙子。第一天完全没有喝水,人干舌燥,到第二天又习惯了。人体神奇而强大。原本要输血,后来自己从贫血状态挺过来了。治疗不算痛苦,只是有诸多不方便。请了护工。每次小便,都要请她递过来尿壶,我塞进被窝解决。几乎没有大便,因为不吃东西,输液为生。快康复了才开始吃小米粥。一周无法洗澡。
住院之后也把微信、QQ 的所有消息通知都关掉了,朋友圈红点也关掉。住院完全不看手机,抛开工作了一周。不然整天提心吊胆,总是被通知栏驱使,像个可怜虫。一直在看墙上挂着的电视,遥控器基本由我掌控。如果是网络电视就好了,看了一周偶像剧和主旋律剧,身心疲惫。一周后出院,虽然有医保,但看到账单,还以为自己被割了阑尾。
几个月后去复诊。北京航空总医院的叫号系统实在糟糕。候诊厅的大叫号板,与诊室门外挂着的小叫号板是不同步的。大叫号板只有两个指令:进诊室就诊、在诊室门外候诊。如果遵循其中的候诊指令,去诊室门外等着,可以看见许多人排队。这是一个不该出现的现象。因为患者领号报名时,理应就在排队了;到门外候诊时,应当是下一个就诊患者。但小叫号板不会这样认为,上面没有你的名字。没有名字的患者如果继续在诊室门外排队,那么无视小叫号板的人,就会先于他们,直接进门就诊,使叫号更加混乱,甚至连肉身排队都不如。
我在排队的时候和人聊天,我说我看过一本书,书上说,斑马不会得胃溃疡,因为短期压力不会导致慢性疾病,长期的才会。陌生病友说这本书听上去不错,准备买一本回家好好研究。我说我们真是同道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