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九章,艾玛死后,到葬礼部分,是全书最好看的一幕。夏尔那么伤心,总想使劲,却不得法。他给艾玛筹备的礼服和棺木,仿佛 [[福楼拜的千层饼]] 。朱斯坦脸色惨白,站立不稳。卢欧老爹直接昏了过去。其余人,如郝麦和神甫,两个可怕的、不会笑、也没有幽默感的人,絮絮叨叨,尽说蠢话,仿佛在念悼词。
第十章,棺材下去,有一声撞响,绳子呲呲喳喳又拉上来。神甫接过铁锹,一手洒圣水,一手铲土。有石头碰着棺木上,“发出可怕的声响,听起来好像永恒的回声”。离奇的是,同样的状况发生在福楼拜的葬礼,他的送葬团记录了所有的景象。
葬礼是在 [[福楼拜之死]] 三天后,5 月 11 日下午。送葬者寥寥,但也够了——莫泊桑、都德、左拉、龚古尔两兄弟,都从巴黎赶来送殡。都知道“[[福楼拜家的星期天]]”,也是这群人,既属于福楼拜生前的交际圈,几乎也等同于他的送葬团。司、巴、福三位死时,景况都有点凄凉,葬仪规模不大。不像雨果逝世,法国举办国葬,超过两百万人送行。
莫泊桑应该来,这不只是师傅的葬礼,福楼拜更是他干舅舅。他给干舅写悼词:“终于,这次他倒下了。文学杀死了他,正如爱情杀死了一个情人。”“这是好死,令人羡慕的大棒一击,这使我也希望这样,也希望我所爱的人都这样,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指掐死一只昆虫那样死去。”
左拉写的是:“情形是这样的——鲁昂五分之四的人不知道他是谁,另外五分之一都恨他。”屠格涅夫写信给左拉,说:“用不着把我的悲痛告诉你。他是我最爱的人。”
另外参与送葬的还有:西奥多·庞维勒(一个诗人)、弗朗索瓦·戈贝(另一个诗人)、赛阿尔、余斯芒、海尼克和阿莱克席。有些名字都不知道是谁。我原本还以为戈贝就是《情感教育》提到的“高拜”,据说是法国史学家兼“矿学家”,1737 年出生,一七八几年去世,矿学著述有《法国古代矿学家》(1779)与《山之构成》(1782)。
送葬队伍出发,先是去鲁昂康特勒的教堂,然后去纪念公墓。一队士兵鸣枪致意,福学家巴恩斯指出,这是对郝麦拿徽章那句结尾的荒唐注解。几句致辞过后,福楼拜的棺木下放。福楼拜身材高大,棺木也大。但坟墓却是他父亲老早就选好的,可怜、逼仄。因为福楼拜小时候经常病重,父亲认为他活不过去,就早早挖好等待。
结果,棺木卡住了。左拉在《自然主义的小说家》一文中这样写道: “等到灵柩坠下坟穴的时候,这过大的灵柩,一个巨灵的灵柩,却再也放不进去。有好几分钟,坟工……沉住气,用力挖掘;然而灵柩,头向下,既不要上,也不要下,于是只听见绳索叫唤,棺木申诉。这太难堪;福氏钟爱的甥女伏在坟穴一旁呜咽着。最后,就见好些声音呢喃道:够了,够了,等一等,回头再试好了。”
坟工徒劳又尴尬地摆弄棺材,塞不进去,也挪不出来。但生活还要继续。送葬队伍致哀结束,慢慢散去,留下歪斜着卡在墓穴里的福楼拜。
如果继续往前回溯,那么这件事就变得有些好笑。福楼拜二十四岁那年,他心爱的妹妹,也叫卡罗琳,因分娩去世,卒年二十一岁。福楼拜出席葬礼,看着棺木下降——也卡住了。挖墓的工人推推拉拉,用铲子拍,用撬棍抬。棺材卡得很死,一动不动。有人踩住卡罗琳脸部正上方的棺木,才把它踏入墓穴。卡罗琳的丈夫直接情绪崩溃。
卡罗琳的女儿,也就是前文提到的福楼拜外甥女,后来嫁给了一个木材商人,叫厄内斯特·康曼维尔。此公几乎是郝麦和勒乐的合体,长于也乐于投机,一门心思只想赚钱。他跟卡罗琳的婚姻很快走向不幸,1875 年春,他经营失败,眼看破产。福楼拜把房产卖了,维护外甥女的幸福。
按照龚古尔们的说法,木材商也出席了福楼拜的葬礼。在那之后,还想利用福楼拜的文学遗产牟利,是个十足的骗子。葬礼当晚,他“动作优雅地给自己切了七片火腿”。
庞维勒和戈贝也出席了这场晚宴。当致哀者集体坐下,发现在场人数不吉利,拢共十三人。《鹦鹉》的福楼拜年表里说,庞维勒非常迷信,坚持要再找一个客人,于是戈蒂埃的女婿,埃米尔·贝热拉(我想应该就是汉学家朱迪丝·戈蒂埃的丈夫吧),被派出去,满大街找人。在遭到几次拒绝后,他找回来了一个正在休假的士兵。这个士兵从未听闻过福楼拜,但渴望与戈贝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