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网上,纳博科夫几乎拉了一辈子窗帘,每次拉都会提到不同的作家。最奇怪地是里面出现陀思妥耶夫斯基。
刘云飞的版本,是说他在康奈尔大学授课,讲到托尔斯泰,突然拉上教室的窗帘,还关掉所有的电灯,然后站到电灯开关旁,打开左侧的一盏灯,对学生说:“在俄国文学的苍穹上,这就是普希金。”接着他又打开中间那盏灯说道:“这就是果戈理。”然后,他再打开右侧那盏灯,又说道:“这就是契诃夫。”最后,他大步冲到窗前,一把扯开窗帘,指着直射进窗内的一束束灿烂阳光,大声地对学生们喊道:“而这,就是托尔斯泰!”同一段文字,刘老师贴在自己不同的出版物里。他不止一本俄国文学史著作。
开门见山地说,这段引文中“普 - 果 - 契 - 托”的顺序才是正确且符合逻辑的。这就是时间顺序,俄罗斯文学的循序渐进。任何调换顺序、塞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版本,都很滑稽。
纳博科夫是一位好老师。他是有经验的,教学有方,比喻精妙,又热情洋溢。这种课堂体验本身就是一盏灯。
这个课堂小故事无疑发生在他的康奈尔大学任教时期,他很喜欢康奈尔,费曼好像也是在那工作。纳老师那时教书为生,为了备课写了大量专业讲稿,教得很用心。备课前他与朋友 [[埃德蒙·威尔逊]] 通信——他叫他亲爱的邦尼,他叫他亲爱的沃洛佳——问如果讲英文小说家,得挑哪两位。威尔逊推荐简奥斯汀。他本来意见挺大,读了书后又缴械投降,还是用作教材。这事令我对纳老师与简奥斯汀都更服气一分。
关于这段时期,最详细的记录可见《纳博科夫传》,作者是布赖恩·博伊德,此公二十六岁时靠一篇博士论文与薇拉结识,薇拉信任并答应由他撰写自己丈夫的传记。他在传记中引述了 Alfred Appel 所述的第一人称课堂小故事。后者是纳老师当时的学生,也是一名纳学家,写了不少相关著作,可惜基本没有中文译本。
One bright January day in 1953, when both teacher and students were losing concentration, he suddenly turned off the three overhead lights and pulled all the shades. Stalking back to the podium and the light switch, he proclaimed:
‘’In the firmament of Russian literature…this is Pushkin!’’ as he flipped one switch. ‘’This is Gogol!’’ The second globe lit up. ‘’This is Chekhov!’’ as the third light bloomed. Then, walking to the windows, he let the central shade crash to the top of its roller and boomed ‘’And that is Tolstoy!’’ as sunlight streamed into the room.
无论如何,在这个课堂小故事中插入陀翁,使其作为托翁的垫脚石,是很滑稽的。纳博科夫是不喜欢陀翁,他为一部俄国文学选集所写的引言时,宣称陀翁的任何一页文字都不值得收录。博尔赫斯找补说,这说明不应以陀氏的任何一页文字,而应以组成整部作品的所有文字来衡量他。
以我的观察来看,俄罗斯文学在数量上相当贫瘠,没什么长远的传统,十九世纪前只见历史价值,一路讲下去,熟悉的人才变多。最值得一书的,先是普,后面跟着果、莱、屠、托、陀、契,没了,剩下就是二十世纪。
十九世纪的俄罗斯,天才纷纷降生,如异象,但人少,清楚。起初被西欧文学影响,再反过来影响回去。要把这批天才比作一盏盏明灯,首先得剔除陀翁。哪怕纳老师再不待见他,也不能用灯比喻,那太让人不舒服。忘了在哪儿看到,有人说,当托尔斯泰的阳光充满教室,每个人脚下却都聚起了一道长长的阴影,那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