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星期二中午,我和日本友人一起吃饭。不知怎么地聊起了海。语伴听说我没有见过海,大为震惊,信じられない,竟然有人二十多岁没见过海。我说,浙江虽然是个沿海省份,但我的家乡正好不沿海。水乡,我们那边是「水郷」。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出去旅游。只有看到田螺的时候我才会想起海,因为田螺都很像海螺,我是这样想,但是没有这样说。海螺这个词我不会,比划也很难。我们会用弹弓把螺蛳壳打到屋顶。最终我放弃向她传递这些思考和回忆。
我觉得所有人或多或少,或先或后,都会生出向往海洋的感情,就像以实玛利。尤其是我们内陆居民、山野村夫。真理以前去海南,非要看日出,同女朋友起了个大早,一门心思就往海滩上赶。结果地点选得不对,海上日出没有从海上出来,而是从旁边办公大楼升起来。我一边比划,一边熟练地运用外来语解释那个场景。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海,在印尼,公司团建,来巴厘岛,也是我第一次出国、第一次坐飞机。飞机快落地的时候,眼中只见一片蓝,炽热的日光。我想我不再愿意用“蔚蓝”这个词形容其他事物。
负责安检的工作人员从我行李中拿出一瓶还剩一半的纯净水。他说想检测一下其中的成分。没有检测出来。他问我,能闻闻看么。我给他闻了闻。恍惚中我又听见他说,能喝一口么。我说,你喝。他把瓶子还我,说,你喝。
很快导演带我们去乌鲁瓦图。他介绍道,此地又叫“情人崖”。传说有一对男女在此跳崖殉情,但这其实是忽悠中国游客的说法。印尼人都只管这叫“乌鲁瓦图”,意思是天涯海角的岩石。
《金枝》里曾经谈到过一种替罪仪式。也在一个叫情人崖的地方,一个白色悬崖。当地人每年祭祀阿波罗的时候,把一个囚犯丢进海里,一开始是直接扔下去淹死,后来变得仁慈了些,会在囚犯身上拴几只活鸟和羽毛,好让他落得慢一些,海上还有一队小船,等着接他,如果人没死的话。
东南亚应该没有这么奇怪的习俗。乌鲁瓦图景区内只有一座寺庙、很多猴子。猴子都不怕人,会抢游客的帽子。举目远眺,海洋似乎有脉搏,是有生命的。这里有完美的海浪,空气里一股清晨燃烧弹的味道。女武神在骑行。印尼竟然是人口排名第四的国家。
我记得毛姆在整理他叔叔的遗物时,偶然间发现了一本祖父的游记。时间是十九世纪初,祖父还年轻,前往法国、德国和瑞士进行“小旅行”,沿途加下了所见所思。在描述莱茵瀑布时,祖父感谢全能的上帝,因为祂通过创造“这惊人的大瀑布”使“祂那可怜的造物在跟祂的杰作那非凡的伟大相比较时,有机会认识到自身的渺不足道”。
但毛姆觉得那瀑布并不壮观,反而让祖父显得有些滑稽。我用手机谷歌了莱茵瀑布,欧洲流量最大的瀑布,但是好小。不过海是真的大,这一点毋庸置疑。后来看卡夫卡日记转述歌德游记,他也写下一些有关该瀑布的东西。其中用较大字母写着:“激动的思想”。我又猜测毛姆是不是把歌德虚构成了自己祖上。但总而言之,我也很激动。
我还听说,柯勒律治在写《古舟子咏》前没有见过海,见到还失望。他想象的大海胜过了地理学上的大海。这首诗有一句“Water, water, everywhere, / Nor any drop to drink. ”,上半句差不多就是传说中的“大海啊你全是水”。
我们还去了阿勇河,丛林漂流。丛林郁郁葱葱,仿佛从太古延续至今,吸取了大量水分,汇集成河流。抬头看,比我们平时看见的树木更高大,叶子也更宽阔,像有蕾丝边的遮阳伞,螺旋卷曲的叶芽也足有一米长。往里走人仿佛会变小,恐龙会跳出来。
之后我们住在 Club Med,地中海俱乐部,很高端,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异国情调。躺在海滩上吹风,鸡尾酒随便拿。我一个人过着生日,得知了 [[大卫·鲍伊]] 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