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是比利怀尔德自认为最好的电影。1945 年,奥斯卡最佳给了大卫塞尔兹尼克的音乐喜剧,《与我同行》,他在报纸上打广告:“在好莱坞,‘Going My Way’是‘Gone With Wind’之后最重要的三个单词。”怀尔德针锋相对:“‘Double Indemnity’是好莱坞自‘Broken Blossoms’之后最重要的两个单词。”他似乎没有考虑到塞尔兹尼克还压了头韵。最后希区柯克一锤定音,说在《双重赔偿》后,好莱坞最重要的两个单词应该是比利怀尔德。
故事很简单,一个男人被女人勾引,为了她去杀人,然后一步步陷入黑暗。由于电影是倒叙,由凶手用电话机口述,案情十分清楚,因此故事中悬疑的成分低,沦陷的色彩更浓。它要讲述的是一个男人为什么成为凶手,为什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又为什么深夜来到办公司,滴着血,在此平静、忍耐地陈述犯罪。
危险的女人有很多种。托马斯曼的弟弟,什么曼,写的《蓝天使》里,女人不大在乎男人,有一种恶作剧心理,这是被动的、真正的致命尤物,玛琳黛德丽写成英文应该用“Marlene the Deadly”,但 1930 年的德国,还是有很想劝诫人,“色字头上一把刀”,不肯专注于故事。
迈克尔道格拉斯遇上坏女人的两部电影,《致命诱惑》里是毫无魅力的“疯女人”,《本能》莎朗斯通能自己动手,心理学文学高学历,还是个作家,这是主动的、汉尼拔型女人。
还有很多电影里有没那么坏的坏女人。《白夜行》《白日焰火》,杀过人,或者男的愿意为他杀人,但其实她们也没什么选择。
但我还是比较欣赏黑色电影里的坏女人。男人深深沦陷,女人更加危险。她们不认为男人靠得住,有利可图的情况下,应该都杀了,堪称是“皆杀的金莲”。“我更喜欢美国侦探故事,因为里面经常会出现一些野性的蛇蝎美人”,她们令人无法抗拒。
怀尔德拍的这个美人有原型,一个二十年代轰动全美的杀人犯,给丈夫买了双倍赔偿的保险,然后伙同情人将丈夫杀害,结果两人在庭审时互相指责对方才是主谋,最终于 1928 年 1 月一起被处决,记者还偷拍了电椅实况。从破案到处决,大报小报竞相报道,耸人听闻,沾染上些许娱乐意味。
这桩案子给了詹姆斯凯恩灵感。原著篇幅不长,女主角登场时穿着一套蓝色的居家睡衣。而电影变本加厉,改成了一条毛巾,还让她脚上戴镯子。海斯法典对毛巾有意见,完全不懂它的魅力。起初剧本在好莱坞流传,但海斯法典毙了它,因为故事“使观众对犯罪产生麻木感”。
怀尔德接手才有转机。他请不到《邮差总按两次铃》的作者,但喜欢《长眠不醒》,就请了另一个硬汉派,钱德勒。钱德勒和派拉蒙签约,周薪拿 1750 美元。据说他总是醉醺醺、带着浑身烟臭前来,理论上对剧本创作一无所知,但总能把对话改得拿腔拿调,还多一点邪恶味道,时不时划出闪电。
男人把话题引向女人的肉体,她的脚踝。两人开始谈论车速,男人说,“如果你给了我一拳,我会嚎啕大哭,把头靠在你的肩上。”女人回应,“没准你可以靠在我丈夫的肩上。”这个女人是局面的掌控者。对白的魅力和智慧也没有因时间褪色。据说凯恩后来也承认,电影改得比小说好。
我第一次认识芭芭拉·斯坦威克这个女演员。她诡计多端,总是处于阴影里,眼神迷人又危险,使男人被欲望冲昏头脑,误以为只要犯下一桩罪行就可以无忧无虑。同样是这个男人,在《公寓春光》里就是个大聪明。观众开始同情他,为他即将暴露感到紧张。他在杀人的夜晚突然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只有死人才会这样。他再也回不了头了。
因为时代原因,怀尔德需要保证影片中没有裸露和性爱,又能充分表现欲望,为此创作上动了许多脑筋,带来一些教科书级别的演出,比他在纳粹德国拍的通俗爱情片要大胆许多。就像海斯不让凯恩带着整个报社去妓院,奥逊威尔斯就将舞女请来编辑部,奇思妙想,怀尔德和钱德勒拍出来的性感和欲望,有一种美国电影的新鲜活泼。
后来有一部电影叫 《体热》,基本就是怀尔德电影的翻拍。导演叫劳伦斯卡斯丹,以前写星战剧本,还有印第安纳琼斯。就是他准备让哈里森福特同挥舞着大弯刀的埃及巨人短兵相接,但福特因为痢疾拍不了动作戏,一枪解决了问题。卡斯丹拍沦陷故事,用了一个热气腾腾的佛罗里达,男人沦陷,女人危险,还有很多裸露,仿佛性爱可以降温。但反而没有那么性感。
如今,同样的母题延伸出更复杂、更黑暗的演绎,但如果在“男人为女人沦陷”这个命题上绕开怀尔德和钱德勒,那将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