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的老师,短暂出场的好大夫。在艾玛病危时前来,宛如天神下凡,毋宁说,“天神出现也不见得会引起更大的骚动”。文中夸了拉里维耶一段:
他属于比夏建立的伟大外科学派,目前已经不存在的哲学家兼手术家的一代,爱护自己的医道,如同一位狂热的教徒,行起医来,又热情,又明敏!他一发怒,整个医院发抖。学生尊敬他到了这步田地,一挂牌行医,就处处模仿他,以致人们在附近城镇,到处看见他的棉里美里奴长斗篷和宽大的青燕尾服。他的硬袖解开,盖住一点他胖嘟嘟的手——一双非常漂亮的手,从来不戴手套,好像为了加快救治病人一样。他看不起奖章、头衔和科学院,他仁慈、慷慨、周济穷人,不相信道德,却又极力行善,如果不是头脑精细,使别人怕他就像怕魔鬼一样,他简直可以算是一位圣者了。他的目光比他的手术刀还要锋利,一直射到你的灵魂深处,不管是托词也好,害羞也好,藏在底下的谎话统统分解出来。他这样活在人民当中,充满和蔼可亲的庄严气概——一种觉得自己饶有才能与财富的意识和四十年勤劳、无可非议的生涯形成的庄严气概。(李译)
他属于穿比夏白大褂的伟大外科学派,对于现在这一代人来说,知名度已经大不如前了。但他们既有理论,又能实践,如醉如痴地热爱医学,动起手术来精神振奋,头脑清醒!他一生起气来,医院上下都会震动,他的学生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刚刚挂牌行医,就竭力模仿他的一举一动;结果附近城镇的医生,个个像他一样,穿棉里毛料的长外套,宽大的藏青色工作服;他的衣袖纽扣老是解开的,遮在他丰腴的双手上,手很好看,从来不戴手套,仿佛随时准备投入行动,救苦救难似的。他不把十字勋章、头衔、学院放在眼里,待人亲切,慷慨大方,济贫扶幼,施恩而不望回报,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圣人,但是他的智力敏锐,明察秋毫,使人怕他就像害怕魔鬼一样。他的目光比手术刀还更犀利,一直深入到你的灵魂深处,穿透一切托词、借口、不便启齿的言语,揭露出藏在下面的谎言假话来。这样,他既庄严肃穆,又平易近人,说明他意识到自己伟大的才能、顺利的处境,以及四十年来辛勤劳动、无可非议的生活。(许译)
他属于毕莎(Bichat)实验室出来的外科大学派,学者而兼医生的一代,如今轻易也见不到,发狂地爱护他们的医道,行起医来,有的是热情的,有的是颖悟。他要一生气,全医院都抖擞,学生们恭敬过了分,不等挂起牌子,先模拟一个十足;所以在附近的城邑,你会看见他们,穿着他的羊绒长袍,他的宽大的黑斗蓬,花袖口翻上来,松了开,轻轻盖着他的一双肥手,非常美丽的手,从来不戴手套,好像一下子就要伸进痛苦里面。看不起十字勋章,看不起官衔,看不起学会,又厚道,又慷慨,待遇穷人又慈祥,一举一止全是道德,偏偏又不信道德,原可以叫人看做圣者,可惜他智慧的深致,又叫人怕的和遇了魔鬼一样。他的目光,比他解剖的刀子还要尖利,一直射入灵魂,无论说什么话,害什么羞,也会把一切的诳分解出来。就是这样他生活着,充满了软心肠的尊严,由四十年透明而勤劳的生涯,富裕与伟大的才能获有的一种尊严。
其中一句“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圣人”,让拉里维耶不像个此书该有的角色。比夏,或译毕莎,是一个法国解剖学家。解剖似乎是人们形容福楼拜的常用词语。福楼拜祖上代代行医,多数从事兽医,有的还兼营马掌匠的生意,他也曾经沉浸在父亲的藏书里,不断地温习比夏和另一位医生皮埃尔·卡巴尼斯:
“你知道我现在读什么书消遣吗?毕莎同卡巴尼斯,我觉得非常有趣。在那时候,人知道写书。啊!我们今日的医生,离这些人该多远!”
亨利詹姆斯曾在他那本《小说的艺术》里抱怨,福楼拜想不出比“比这样的一位女主人公(艾玛)”和“这样的一位男主人公(莫罗)”更好的人,来实现他的目的。这两人都是“如此有限的反映者和记录者”,让人“不得不相信这是福楼拜才智上的缺陷造成的”。
拉里维耶其实就是反例。短短几段文字,福楼拜就写了一个更好的人。
按照居斯塔夫外甥女的回忆录,也就是那篇知名的 [[《亲密的回忆》]],博士的原型可能是居斯塔夫的父亲,那个在 1845 年说第一版《情感教育》无用的人,一代名医,在鲁昂当地颇有声望。1818 年即任鲁昂市立医院院长,1846 年后又将位置给了阿希尔。
[[《洛丽塔》第二部第二十七章]] 有一句“爱玛也决不会恢复体力,因为福氏的父亲及时的泪水里那同情的盐分而起死回生”,这里说的就是拉里维耶。主万译本的注释以为,福氏的父亲是指卢欧老爹,因为福楼拜曾说包法利夫人就是自己,而卢欧老爹是艾玛的父亲。这样附会实在有些滑稽。译注明明也指出来了,卢欧老爹是在艾玛死后才赶到,所以他的眼泪不是很“及时”。但原文“及时的泪水”,指的应是拉里维耶看到艾玛以后,和夏尔两人你望我,我望你,“这个人虽然看惯了痛苦,也忍不住流下一滴眼泪,落在他的胸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