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福楼拜同岁的法国人里,有一个笔名叫“尚弗勒里”的理论家。他也写小说,相当高产,但大部分人没读过,所以就不当他是小说家了。
“Champfleury”这个词是法国地名。此公本名很长,记不住,笔名的由来我也不清楚。总而言之,这个名字没有出现在教科书里,只在文学史里零星出现。
我们可以在福楼拜书简里读到他。一个“现实主义运动”的旗手。他和乔治桑是朋友。有一回乔治桑问他,什么是现实主义?他很镇定地回答,不要对一个骑在驴背上的人说,您这匹马可真漂亮!乔治桑通常不容他人置辩,但此时也哑口无言。
1857 年,《包法利》单行本出版前一月,他庄严地发表了一篇名为《现实主义》的文论,说“批评家造下它来,仿佛一架作战的机器,激起对于新一批人的仇恨……”。
在那以前,他还曾用自己的名字做杂志,出了两期,不做了;又和朋友杜兰蒂拿“现实主义”四个字做杂志名,出了六期,寿终正寝。但好歹形成一个概念,有了号召,这群人才好集合起来擂鼓扬旗。
福楼拜非常厌恶“现实主义”这个下等标签,厌恶这几位理论家口中的主张。他们否定文学是呕心沥血的艺术创造,在方法上,不要描写,不要画像,不要风景,脱离了巴尔扎克的伟大传统,就像一台直来直往的摄像机。
在形式上,他们不要风景、不要谐和、不要造型、不要为艺术而艺术(他们反对高蹈派,“因为形体是思想的一种奴隶,应理依顺主人才是”)、不顾辞句的错误。
在内容上,他们倾向于写穷人,写巴黎或外省的资产阶级,只是因为这样写起来易于真诚,语言、动作与情感,都比上流社会来得真诚。在对象上,他们认为需要面向大众。而在倾向上,又必须民主,而且这种民主倾向应当是不自觉的,由内而生的。
在尚弗勒里等人的刊物上,他们也否认《包法利》的价值。结果,不废江河万古流。只是“现实主义”这个词,渐渐被世界接受。左拉总结:“对于我,现实主义是我们文学史上一个日期,一个极其重要,极其有意义的材料。”
在尚弗勒里和现实主义之间,曾有一个画家作为桥梁。这个画家也不算特别出名,所以后来,尚弗勒里改做学术研究去了。他还曾在包尔扎克死后,趁他的情妇为巴尔扎克出版全集,大献殷勤,两个人好了三个月。
而杜兰蒂那个圈子的人,在现实主义这个词还未出现以前,旗手们整日无所事事,被叫做波西米亚人,妥妥的浪漫主义,也在这个区域晃悠。后来杜兰蒂又和一帮画家成群结队地出没于十七区克利希大街的盖尔布瓦咖啡馆,成了印象派的骑手。这里头有左拉、马奈、莫奈、雷诺阿,有时候还有赛尚。但那就是我不懂的领域了。